龙眼核拭尻仓——赛道行

上一篇文章写“行”字，举例举了个语嫌粗俗却又生动有趣（北方话叫“话糙理不糙”）的歇后语“龙眼核拭尻仓——赛道行”，意思是凭本事、看谁家本领强的意思。碰到高难度的棘手事情，就像这次的抗疫（新冠病毒肺炎）战疫，哪个省份做得最好呢？就“赛道行”了，看看哪个省的本领（各种能力）高强，把问题解决得最好。

这个歇后语来源于过去的过去、潮汕农村的落后时代，村民上东司（露天厕所）大解之后，擦屁股的用具五花八门，小竹片、木片（树枝）、小稻草捆都有，有专用的名词叫“屎批”（批，音boi1/poi1），专指这些刮擦屁股的专用小木片或者竹片，甚至是甘蔗的外皮（蔗批）。人的门牙长得粗大，被讥笑为“西班牙”，即谐音“屎批牙”。“屎批”都是条状的，方便操作。但换成圆溜溜的“龙眼核”，难度当然就加大了，所以得“有道行”（有本事）者才能用好它把屁股擦干净。故云。

这个歇后语用口语说起来顺溜，但写起来、读起来就不容易。

首先是“龙眼”得读nêg4 oin2，从文读 lêng5ngang2到白读nêg4 oin2，变化实在是大，但音理上勉强还能说得通，只是太费口舌了，这里就不啰嗦了。

“核”字潮语有3个读音:

1、hêg4（黑）：核心，核弹；

2、hug8（佛）：桃核，榄核；

3、hag8（学）：生核（淋巴结核）。

“龙眼核”的“核”读的是第二个读音，与“佛”字同音。第三个读音少人知道，但“生hag8” 以前常听到。“核”字《广韵》入声麦韵有“下革切”音，文读为hêg4（黑），读hag8（学）可能是保留古音，麦韵字里只有个别字保留-ag/ah韵母，如“礐（礐石）”、“拺（扶拺cah4）”等，粤语倒是读-a元音韵母的。读hug8的音《洪武正韵》里就有了，音“胡骨切”。

“拭”字读cig4（七），意思是擦拭，“拭”字是《广韵》入声职韵字，与“识式”同小韵（同音），文读为sêg4 （式）；但职韵字韵母也有读-ig的，如“寔（“实”的异体字）植直食（火食）熄（火灭）弋翼（鹅翼）鲫”等，而声母的z-/c-/s-互变，潮汕话例子太多了。故“拭”也可读cig4（七）。我原来曾经考证过一个“揤”字，《广韵》入声质韵：“揤，揤拭。”秦悉切。《集韵》入声质韵：“揤，拭也。”（见《潮汕方言词考释》第179页）从读音来看，“揤”可直接切cig4（七），但字形难以普及，这里还是写作“拭”吧。

尻仓，屁股。尻，原指臀部，如《韩非子·说林训下》：“三抚其尻而马不踶。”《说文·尸部》：“尻，月隼也”。清·段玉裁注：“月隼，今俗云屁股是也。”《广雅》卷六下：“尻，臀也。”今潮汕话谓臀部为“尻仓斗”“尻仓板”，正是此义。又“尻”，《广韵》平声豪韵音“苦刀切”，按规律潮音文读应为kao1（阄），白读为ka1（巧1），今读ga1，稍有变异。溪母字在潮汕话中读不送气的例外字还不少，如“桔傀块掬奎窥靠渴券羌”等；再说“尻”从“九”得声，“九”也念不送气声母。另外，有些地方也叫屁股为“ka1仓”，正与送气声母的“尻”相合。“仓”字不一定是本字，有人也写作“尻川“、“尻村”等。粤西雷州话第二个音节是cui1，则与“村”同音而不与“仓”同音。或者是另一个同音字“穿”也有可能：“穿”字潮汕话白读ceng1，雷州话白读cui1，皆可吻合。

“赛”，文读音sai3，妇孺皆知。但此处读so3，意思是比赛，看谁强。赛，《广韵》去声代韵音“先代切”，代韵字潮汕话有读-o韵母的，如反切下字“代”就读do7（袋）。代韵字潮汕话有读-o韵母的还有：“载”读co7，用容器盛放东西，如说：“撮水果载在篮底。”“载”，从“车”得义，原指用车、船载人载物。载人载物，就是把人“载”（co7）在车里、船里；“埭”读do7，地名用字，澄海有埭头，尾埭，上埭，也写作“岱”，与“袋”字同一个小韵（也即同音），皆可读do7，是拦水坝的意思；“在”，《广韵》释为“所在”，音do6（多6），文读为zai6（栽6）；“罪”，文读为zuê6（最6），但在“得罪”一词中，“罪”读为zo6（坐）。如说：“你只撮话，呾了得罪着伊（你讲的这些话，把他给得罪了）。”戴”，文读为dai3（贷），如“披星戴月”“感恩戴德”等；但做姓氏用时读do3（倒3），如潮州籍（潮安区归湖镇溪口村）的左联名家戴平万等。阴平声的“胎”，读to1（佗1），胎儿。

顺便再说一说被《广韵》作为反切下字和韵部名称的“代”字。“代”字潮汕话有两个读音：一读为do7（袋），如世代、代沟等；一读为toi3，除了表指代、代表（代词）之外，也有指一代、一任、一茬的意思。小时候总听大人说水鬼是有任期的，各地“任期”1-N年不等，每一任就叫“一代”（toi3/toih4）。所以才有“水鬼升城隍”的说法，说的是这一“代”的水鬼任期已满，下一“代”的水鬼来接任，老水鬼就升任城隍了。

综上所述，在潮汕话中，就有一个文读-ai /-oi韵母，白读-o 韵母的文白对应规律。-o韵母应该是-i韵尾尚未产生前的比较古老的语音层次。

最后说说“道行”。道行，原指僧道修行的功夫，名词，如宋·钱易《南部新书》：“门僧昙照道行甚高，能知休咎。”后来泛指能力、本领，潮汕话常说的“有道行”“无道行”“道行好”都是这个意思。北方方言也说，如老舍《神拳》第四幕：“咱年纪轻，道行浅，压不住台呀！”潮汕话有时还把“道行”做形容词用，前面可以受程度副词修饰，如说：“伊过道行，件事无两日就理到直直（他真的很有本事，这件事他没两天就搞定了）。”

要注意的是，“道行”的“行”本应读平声，普通话读阳平 xing，潮汕话却与“言行”的“行”一样读了阳上声hêng6（杏），都读错了，但都流传下来了，约定俗成！

说到“行”字，我们这里就来回应上一篇文章留下的关于“行”字读音的5个问题。本答案仅是我个人的意见，有不同意见者欢迎继续讨论。

      1、  琵琶行、短歌行（A.gian5；B. hêng5；C.hang5）；

    答案：A，这是古诗的一种体裁，即歌行体。请教了韩山师范学院中文系擅长古体诗词的陈伟老师，也说应该读A，绝大部分人也留言读A，少数留言者读B。

        2、XXX一行到汕头访问（A.gian5；B. hêng5；C.hang5）；

答案：A，普通话也读阳平声xing。这里的“一行”，指一起行动（不一定排成一行）的若干人。留言中还有人提到唐代高僧一行，“一行”出自佛经“一行三昧”，“行”指行为修持，即修行。所以读A（gian5）比较合适。但我不知道佛教界的朋友有没有固有的读法。

3、一行白鹭上青天（A.gian5；B. hêng5；C.hang5）；

答案：C，这里指行列，与上一个“一行”不一样。

4、言行一致（A.gian5；B. hêng5；C.hêng6）；

答案：C，“行”在这个词中指行动，本来应该读平声的A或者B，但潮汕话习惯上读成阳上声，与上文谈到的“道行”的“行”一样。

5、慎言笃行（A.gian5；B. hêng5；C.hêng6）

答案：A，如果是“慎言之，笃行之”，就更明白了。但如果是“慎言笃行”，把“行”读成B（hêng5，形）我觉得也可以。有个别留言读C的，就与第四题也读C一样的道理了。

【延伸阅读】

【照片说明】

     一个月来基本宅家，幸得宅居之南村雅居乐“没新没肺”，小区之内得以畅行。潮语谚语云：“时到花自开。”春天来了，小区里的花儿开了！拍几朵托它们给大家送上祝福：吉祥安康！

     另外再请教：照片里的木槿花潮汕话好像叫“贼头花”，哪位知道有什么故事吗？